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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無泣

【青夜】青玉案

翻自己文档发现了17年四月写的青夜……好像还没有发过。发一发,发一发。

是一个挺沉闷的故事,而且可能有些许OOC,不适者请右上角,谢谢了。




“可笑!你这家伙竟以为自己是人吗?!”


“佛曰,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没有,所以我不是。”



 
夜叉沉吟。沉吟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未免过于好笑了,他和大江山的鬼王鬼将是一路货色,看到不爽的一路杀过去,看到感兴趣的便占为己有。但鬼王比他有霸气,鬼将比他忠,他不过是区区一个恶鬼而已,坐在荒郊野岭食人肉,啃人骨,将自己称作是一方人物。


“在下与施主有缘。”青坊主又说,“既然被在下遇见了,不如施主放下屠刀,在下度施主过去,且能救得这些村民,又能赎得施主的魂魄。”


“别笑死本大爷了!”夜叉将自己的戟从尸体里拔出来,“这红叶林死了多少人了,也没看你对那鬼女说半句鬼话?更别提你他妈也不过是妖怪一个,在这里和本大爷摆什么谱?老子不过心情稍微好了点儿,给你点脸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那成啊,既然你摆得清高,那么你这家伙且告诉我,哪个妖不吃人?哪个鬼不饮血?!”


“林有荒鹿,壁中挂画,庙里存神,地府坐镇。”青坊主低声作答,谦卑低吟,“个个都妖力高强,却都不曾碰人一针一线,反倒还有举手翻云,低首覆雨,救济苍生,福泽大地,实为善哉,在下不得比肩,只能略微普度魂灵,让他们得以来世安息。”


“即便你有这种屁话能来跟我放。”夜叉剔剔牙,狠翻一个白眼,“你又凭什么逼逼?你以为你披个人皮我就不认识你了青坊主?!怎么,虽说人对本大爷来说都是蝼蚁,难道在你眼中还分个三六九等不可?那些死去的女人就不算数了?!¹”


“想必夜叉施主并不了解,佛门之下,有三不能。”青坊主脸色未变,淡然回答,“一不能即灭定业;二不能化导无缘;三不能尽众生界。在下自不去化导无缘,便不会去即灭自己的定业²。”
 

“有趣!”夜叉大笑,“区区一个死和尚倒是看得很开!来和我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倒像是来让我笑掉大牙的!有趣!太有趣了!且留你一条命,做你那没有希望的狗屁事业吧!本大爷不去杀你!你也别来烦着本大爷!”


“施主命中迟早是会有劫数的,那劫数虽然会让施主明晰通达万物之理,却也会让施主失去很多,不如还是早点度了罢。”青坊主也不追着说些什么,只是顾自喃喃自语道,见夜叉不再理他,独自丢下一堆尸体踩着血红的脚印走远也只是稍微叹了口气,不再上前纠缠,而是用禅杖在地上画了一圈,念了一句道法自然便转身离去。






青坊主再撞上夜叉时是逢魔时刻,百鬼夜行,各式各样的妖怪在人间横行,饶是青坊主也没能抵挡住骨子里的妖血,对几个女人耳边低语之后,便只能得到几个女人伸长舌头的尸骨,怒目圆瞠,头发散乱。青坊主愣愣地看着女人们失神的眼睛,女人们失神的眼睛也愣愣地看着他,好像认出了屠戮她们的凶手究竟是他这个妖怪还是这个逼得人活不下去的世界。伫立良久的青坊主只得为她们垂泪几分,然后轻轻取下她们未寒的尸骨,作土堆埋了,立了个简易的无名的墓碑,兴许是想今后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埋葬的是什么人,不会有人知道她们嫁给了怎样的人,有了怎样的孩子,是怎样执起一针一线缝补略有破洞的衣物,或是她们是如何熬过锅里的米粥,盛在怎样的碗里,付出了什么,收获了什么,弯起的眉眼如何美丽,失去的神采如何飞扬。青坊主便忍不住双膝一软,在坟头跪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夜叉的声音。


他本以为夜叉会笑的,但是夜叉没有。他蹙了蹙那总是舒展展现着他的狂热的眉头,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命抵命,和尚,你和我说的好听。”他说,言语里散发着淡漠,青坊主总以为他是与那兴致高涨的鬼将相似的,此刻话语中入骨的寒意在此刻反而更像那永远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鬼王。表面不为所动,但那火红的头发肆虐过的地方总是生灵涂炭,“你知道如果你心中抱有愚蠢的歉疚之情,那不如还是早点割头献祭比较实在吧?”


“还不是时候。”青坊主说,“施主,时候未到啊。还没到我为此赎命之时。”


“放屁。”夜叉说,“无论怎么逼逼,不过也就是一条贱命而已,命抵命是瞎鸡‖巴扯,时限也是瞎鸡‖巴扯,没有什么命是杀不掉的,也没有什么命是不可替代的。”


“何必呢?”青坊主无奈地低声叹息一声,“我们也不过是尘埃啊,给自己一点信仰,这样活着不会轻松一点吗?”


“你知道吗,世界要大变了,和尚。”夜叉大笑几声,好像知道什么不得了有趣的事情,“那群人类正谋划着把我们杀干净,上来就要用大江山的酒吞童子染刀——哈!不得不说这真是太有趣了,人要是能割了酒吞童子的项上人头,那我们都得遭殃,但如果他们没有,反而惹怒了那个红发的酒鬼——这世上的灵魂可不是你能超度的够的哇!”


“战争吗……”青坊主喟叹一声,他不是个懦弱胆小无能之辈,只是太过厌恶战争,战争总意味着死亡和变革,无论哪一种都是他所不喜欢的。他只盼望能有个安定的世代,他超度灵魂,再为自己曾做过的事情赎罪,“那么你怎么看呢?”


“我什么怎么看?”夜叉不解,挑了挑眉毛,好像没有听懂青坊主在说什么。他俩本就不是一路人,互相不太了解并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事情,但是他们孽缘深远,在同一个时代踏上自己在人间的路程,只不过一个愿意向善,而另一个执意走恶,所以摩擦不断。但至少接触还不算少,所以如此直接地真正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是一件很是罕见的事情。


“你对战争。”青坊主禅杖撑地,慢慢地站了起来,又单手置于胸前,对无名坟墓略鞠一躬,才转向他真正说话的对象,“你就非常热爱战争吗?我等这类茹毛饮血,宛若暴徒的生命在这种地方如此恣肆,反倒是成为了你的愿望吗?”


“那当然了!”夜叉仰天长啸,突然一声将自己的叉狠狠地叉入了地表,自己痛痛快快地倚在了上面,“老子是恶鬼!恶鬼!!老子他妈的觉得有趣就可以杀人,觉得无聊也可以杀人!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这群愚蠢的他妈的下等动物!因为自己像虫子一样多就认为自己高高在上特别了不起了,我就要撕裂他们的皮肤扯开他们的肉体拿出他们的心脏让他们自己他妈的好好看看自己是多么不堪一击的东西!他们有什么脸皮来这里和本大爷耀武扬威?!要我说那小鹿男也是孬种一个!他们那种强大的种族被人类杀得一干二净,却屁都不吭一声?还有那个自称是个什么鬼风神的一目连?也他妈就是个和我们一样的妖怪!眼睛都瞎了一只还袒护人类!你们的尊严都他娘的被狗吃了么?”


“此乃慈悲。”青坊主长叹一口气,仿佛对夜叉的长篇大论不能认同,“汝可知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一土一如来;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何必紧抓不放呢,你只是给自己增添憎恨而已,夜叉,这是愚钝的。”


“你很有胆子嘛,臭和尚,敢对老子这么说话的人你他妈的还是第一个。”夜叉恼怒地笑了一笑,但倒也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兀自拔起了自己的叉子,冲着自以为是的信徒嗤笑两声,“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吧,本大爷是心情好才来告诫你一句的,像你这种傻逼一样戴着斗笠拿着禅杖假装好人的东西,你以为在他们眼里你与我倒是有区别的?那姑获鸟那般强大,对人类中的小东西那般好,不依旧是被当做吓人的东西给人赶走了?!”


“所以,奉劝一句,”夜叉嘲笑一般地轻哼一声,“少管闲事,保命要紧。”


这是青坊主第二次看着夜叉远去了,上次他仅留四字道法自然,这次他却阖上眼睛,哀叹一声。


“人在荆棘中,不动不刺;心在俗世中,不动不伤。”青坊主喃喃自语,“诸法无我,一切众生都是随缘而起的幻象。”


“但在下不过是想保你一命。”青坊主低声哀叹,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禅杖,食指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虎口处的肉中,竟掐出一道颇深的血痕,“看来佛祖有眼,伤红颜这事,无论如何都做不得啊。”





后来那源赖光斩了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的首级,那平日里跟在鬼王后面吵吵嚷嚷的鬼将虽没能被拾取尸首,却也没半点音讯。大江山就此陨落,各式妖魔伺机伏出,然而阴阳师们正得势在手,那边又有阴阳师安倍晴明和用弓奇神的源氏除妖人源博雅坐镇,双方一时之间相持不下,阴阳师杀妖怪杀不尽,妖怪杀人也杀不尽,苦得终究是百姓,那荒川之主的河流被进犯,气得其主怒而起浪,倒是害得那桥边一泪人生生哭成雨女,然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暴雪,冻得一个小姑娘彻底化为雪女。鬼使黑白忙得要死要活,孟婆熬汤也是熬得头晕眼花,连阎魔判官都不得不经常稍作歇息,纷沓至来的亡魂让青坊主无法不引渡,他凭一双木屐走遍大江南北,度完这里的魂灵又听闻哪里的惨案,走得精疲力竭,青衣下摆沾满血迹。期间他也有所听闻夜叉的消息,夜叉借着这个混乱的时代疯狂地大开杀戒,但又有小妖传言是夜叉本也不想屠戮如此多的人类,但阴阳师杀红了眼,他只是为了自保。


本就没有对的一方和错的一方。青坊主心想,我等都是为了经苦难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正义和邪恶一开始就不存在。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恶鬼好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是我们因为无力而给自己定下的一部无名契约罢了。


但当他被认作僧侣带入一座寺庙时,看到里面的景象的时候,他一时之间也没了他所谓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了,他呆呆地看着寺庙里的东西,好像这是他唯一一个没有预料到会在自己的眼中出现的场景。


“请诸位退下好吗。”他扑通一声跪下,对围成一周的僧侣说,“贫僧自会清此邪气,保您寺庙不再受妖魔侵害。”


僧侣也是未料到这赤脚僧态度如此恳切,赶忙诺诺答应退下,退出了庙堂大殿。


“哟。”被净化过的铁链炽烧着皮肤捆着悬在大殿中央一动不能动的恶鬼讥讽地笑了一声,“想不到许久不见你这臭和尚好像也学会了些许风月之事嘛,知道和被几乎扒光了的家伙相处要有二人空间了?”


“夜叉。”青坊主低喃他的名字,他仰头看着被捆在那里的夜叉。对方的长发被切得七零八落,左眼成为了一个完全的血窟窿,底下的血迹已经结成了暗红的血痂。他的右手的利爪被利落地切了干净,其余地方全是被佛门信仰所灼烧的烧伤,那个曾经在他面前叱咤风云舍我其谁的恶鬼已经变成了一具苟延残喘的尸骨,仅靠最后的一点儿傲气维持着他那如同游丝一般的生命。青坊主记得他自己明明前不久才听到夜叉从源氏手中脱逃的传闻,结果没想到一转头没过几天那传闻的主人就被捆得结结实实地在这里接受佛门净化,烧得如此惨不忍睹。


“怎么,来嘲笑我的?”夜叉呸地一声吐了一口血在地上,笑得依旧张扬,好像他的黄泉之叉依旧握于他的手中,他还是那个随意就可以站在万人之巅的大妖怪,哪怕外貌已经被迫害成了这等模样,他的尊严却依旧被他自己死死地抓在手中,“本大爷可是打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收手——那他妈的该死的安倍晴明从背后偷袭老子,老子才不得不被关到这儿来。”


“这……就是你所说的……你的愿望?”青坊主问。


“啊?”夜叉好像不能听太清晰,他努力而又不耐烦地凑前一点,晃得他四周的铁链丁玲桄榔响,“你他妈的说话不能大点声儿吗?老子聋了一只耳朵,听你放屁算给你面子。”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青坊主轻轻蹙眉,“你所说的,战斗,撕裂,然后现在的失败,和接下来的死亡。就是你所言之——愿望吗?”


“……何出此言?”夜叉倒也没有情绪激昂地回答或嘲笑他,只是轻微挑了挑他的眉毛,轻哼一声,“你这是在讽刺。”


“非也。”青坊主说,“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就明知道你会死,不是吗?死于你的征途,你的战火,你举起的黄泉之叉尖端,吐出最后一口血。但是你依旧将其称为自己的愿望,在下不理解。”


“这么简单你却不懂吗!”夜叉大笑三声,又咳出斑斑血迹,看得青坊主又是一阵心悸,“尘世之繁芜,人性之丑恶,爱恨之纠缠,今生前世,不过浮生一梦,梦尽缘散,再无牵挂之理,再无念想之事!你信佛!却不知道这个吗!可笑!太可笑了!”


“过尽一生,不留遗憾吗……”青坊主低下头,“多么……简单而愚蠢啊……”


“正是!这就是本大爷的活法!!”夜叉又大笑数声,然后声音陡然低沉,他带着点调笑的感觉又向前靠了靠,青坊主甚至可以听清楚夜叉的手被铁链灼伤的时候吱吱作响的滋拉声,光听就是煎熬般的剧痛,但是此刻在忍受这些的居然是一个享乐的恶鬼,而不是他这个苦行僧人,“和尚啊,你知道什么东西最搞笑吗?”


“不。”青坊主低下头,收紧声音说,他感觉有什么死死地锁着他的喉咙,他的干渴和痛苦一拥而上,他仿佛一瞬间知道了人间八苦究竟能痛到何种地步,“还请赐教。”


“这群他妈的傻逼的蝼蚁总想分清楚善与恶,还自说自话地把自己定义为善,把妖怪鬼魅定义为恶,本大爷真的要他妈的笑死了,要是连山兔那种小姑娘都能被称为恶,那老子身为恶鬼的脸真是没处摆了!”


“所以啊——最搞笑的是,自以为自身是善的人类,其实是极恶;而被认为是恶的你,竟然是极善啊!本大爷在这里挂了这么多天,终于想清了这点,得到答案的一瞬间差点没把本大爷笑掉大牙了,你说这群蚂蚁怎么能愚蠢到这种地步呢?!”


“此言过矣。”青坊主轻叹一声,“在下也曾害死过人类女子,就只此一点便不能成为善了,更何况是极善呢?”


“你真他妈扫兴啊,和尚。”夜叉又呸地吐了一口血,正好吐在青坊主的脚边,“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你要给本大爷渡劫这事儿的吧?和你说个好笑的,本大爷其实是真真正正考虑过有没有这么个屌办法的。”


“既然如此,那又为何——”


“本大爷思索半天,还是放弃了,你说为什么呢,青坊主?”夜叉眼神涣散地看了青坊主一眼,轻轻地笑了一下,“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啊。”


然后他的头垂了下去。


青坊主试图再与他搭上两句话,或是问清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或是他们俩各自隐藏的秘密是否是相同的。但他只是上前了两步,就戛然而止了。


夜叉死了。


青坊主跪下,打了个稽首。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地将夜叉吐在他脚边的血抹下一些,接着他五福念咒,驱散邪气,那夜叉的肉体瞬间消散了,骨架枝枝愣愣地噼里啪啦掉在他身后的地上,但他没有回头。他仅仅是出了门,讨了份斋饭,揣在怀里,去往寺庙的背面坐下。


他想,那些想要上吊的女人是有罪的,被夜叉杀死的人们是有罪的,夜叉是有罪的,杀害夜叉的人是有罪的,酒吞童子是有罪的,源赖光是有罪的,他自己也是有罪的。


但他又想,那些想要上吊的女人是善的,被夜叉杀死的人们是善的,夜叉时善的,杀害夜叉的人是善的,酒吞童子是善的,源赖光是善的,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善的呢?


“浮生如此,”他说,吃进了斋饭,在那处坐定,“别多会少,不如莫遇。”


他坐化³了。




幽暗深渊处,两者的灵魂被簌地收割。
 


Fin。




¹青坊主:在香川县青坊主是个会在要上吊的女性旁问:“不上吊吗?”的妖怪。这时如果女性上吊了他就会消失,不过如果女性放弃了上吊的念头,青坊主就会停止劝诱并袭击女性,使得女性意外气绝,真的上吊死了。

²佛有三不能:一不能除去众生既定的业报,据《大智度论》记载,即使是佛陀自己,由于过去世所造之业障,成道后仍要受木枪麦马等9种果报。二不能度无缘之人,度无缘之人犹如润无根之草,是徒劳无功也是不起作用的。三不能度尽所有的众生,尽管佛陀有众生无边誓愿度的誓言,总有不信之人,佛陀拿他没有办法。

³坐化:坐化是佛教用语,谓修行有素的人,端坐安然而命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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