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探组】蔚蓝河床
蔚蓝河床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副队长。”
当汉克把双腿组件彻底损坏的康纳从副驾驶上拖下来的时候，听到对方这样说。
康纳的半张脸都已破损，露出内部的电线和阴恻恻的白色塑料，看起来像他略过了血肉直接看到了对方的尸骨，那些用来支撑康纳而被制作成不同形状的塑料如同真正的骨骼一样支出康纳的头颅，如同被马蹄践踏过的残骸，但康纳依旧在他剩余还算完好的部分投影出了他本来的样貌，汉克不知道对方这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从来没搞懂过康纳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愿意去相信康纳只是一堆代码与指令的集合，或是用1和0拼凑起来的集合体。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的时候发现就连仿生人左边的音频处理器与光学组件都在刚刚相当激烈的斗争中不翼而飞，细而小的接口因为裸露在外而发出噼啪的微弱声响。本流了康纳一头一身的蓝色液钛也已然挥发干净，以至被损坏的内部构造一览无余。汉克恨死看到这些总能充分彰显仿生人与人类区别的地方，就像这是个世界撕裂的狞笑，志得意满地讥讽他所感到愤怒的一切。
“你给我添的麻烦可不止这些。”但是汉克没有对康纳的样子表达任何看法，他只是冲这位型号为RK800的仿生人翻了一个白眼，不过对方没有反应，康纳对他状似粗暴的言行举止总是没有什么反馈，一点不像市面上贩售的那些，通常对买主的话言听计从的仿生人。康纳只是永远用他棕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就像一只站在原地想与他亲近但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的梅花鹿。汉克一开始武断地认定这只是程序的要求，但现在他无法再对自己确信这一点了。底特律警察局的副队长谨慎地避开对方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托在他的双臂之下将他从副驾驶座上拖下来。被康纳压在坐垫上的液钛还没有完全消失，汉克眼睁睁地看着在自己把仿生人拖下来的时候那些色块逐渐在他的坐垫上缩小，最后像一个泡泡一样啵一声消失，仿佛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在这里过。他想象自己今后如何去面对这曾经沾满了康纳的血迹现在却佯装无事的座椅，试图得出一个妥当的答案。
“您不用试图为我减少拖行痕迹的，副队长。”康纳毫无疑问地发话了，彻底打断了他的思维。汉克甚至都不想去理他，可是每次当他决定当康纳说话都是放屁的时候，这家伙总是能突破他的底线让他想要把那个塑料脑壳都打通，“我马上将要进行部件的更换，多一些拖行痕迹并不会对我的修理造成任何影响，所以您可以不用那么小心。”
“我也可以把你丢在马路中央让车把你撞成一堆他妈的塑料片然后等那群该死的王八蛋用拖车把你拖走！”汉克没好气地冲他怒吼，康纳的气人水准随着他和汉克相处时间的增长简直是在以几何倍数向上增长，汉克怀疑这家伙把他那个所谓的最新型号的水准的脑袋瓜全拿去研究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搭档给气死这种问题了，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个仿生人做的还真的不赖，“所以闭上你他妈的嘴给我他娘的乖乖等着！”
“收到。（Got it.）”康纳立刻闭嘴。这个完全没有任何读空气能力的家伙虽然平常无论被他命令干什么都近乎百分之九十地不遵守，但是这次他好像确实想要乖乖听话，这让汉克有点不知所措，好像康纳听话了就不是他本人了，是哪个什么和康纳同一型号的替代品，如同大街上满地走的那些相同脸的仿生人。
康纳反常地沉默着被他拖行，爵士乐从车内轻轻传来，和远处夜总会的旖旎音乐混在一起，在闪烁着无数霓虹灯的夜空下尤为突兀。仿生人被破坏的那半边额头上还残存着半个LED灯，它闪烁着平静的蓝色光芒，在黑夜中照亮了汉克的一部分脸，他白色的头发在蓝光下晃悠，导致眼中的神采时有时无。他的手无法避免地接触到了康纳的机体，在这雪夜他不免被冷得瑟缩一下，这个部分连液钛都流了干净，摸起来只是单纯的一片塑料。康纳的身体一直是冷的，而且是平滑的塑料质感，不柔软，也没有温度，是无机质的感觉，就如同汉克拿的每一个可以被弃如敝履的酒瓶，每一本可以被随手放置的电子杂志。康纳的躯壳像他自己形容的每一次他本身，只是一个机器，零件的拼凑与塑料的拼接，随时可以被丢弃，随时可以被捏碎，如果一个分崩离析了，总会有另一个可以顶上。
……可是曾经放下指着崔西的枪的是这个躯壳，带着他去往浴室醒酒的是这个躯壳，轻轻抚摸相扑的是这个躯壳，握着他的手将他从天台边缘拉回来的也是这个躯壳，那只手比他的小，紧紧握起来只有平滑的无机质感，但是那一刻汉克却觉得能感觉到那之下流动的液钛，它们在躯壳中鼓动中，发出爆裂的鸣音，与他血管里翻滚的血液无异，他仿佛接触到脉搏的颤动，但那仿佛是他的幻觉，康纳沉着不变的表情，好像刚刚的人性消失殆尽。但那一瞬间对于汉克来说才是真实的，因为那不符合逻辑，与任务相悖，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只有拯救是最真实的。
康纳被他带到他该去的地方，仿生人冲他眨了眨只剩一只的眼睛，露出那个看起来十分可笑的，有些假的笑容，那看起来只是扯开了嘴唇，可是汉克知道对方在笑。
“谢谢你带我来维修。”康纳说，不太完整的模拟声带里传来电流的波动声，使他听起来像个信号不好的古董收音机，“……汉克。”
他看了眼康纳的脸，上下打量了对方的眼睛和表情，最终在心里大大地苦叹一声，这位老男人不情不愿地把对方交付给模控生命的仿生人，看着它们带着他去往里面，他知道对方需要更换组建，然后第二天又会如同一个崭新的人一样站在他的面前，就如同每一个伤愈出院的警官。他看着自己与康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那看起来像是被撕裂的创口，但是汉克明白他们之间的创口实际上已经在缓缓愈合了。
当夜汉克躺在床上，相扑趴在他的身边，温度正足够温暖那半张空着的床，没有酒精、压力或是任何一种痛苦，这是他罕见的一次好觉。
因为他知道当他醒来时，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他梦到了羊群¹。
¹：致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